雜貨店（下）

那天之後二人彼此也沒有交集，但往後幾天子青一直輾轉反側，她想要知道，現在到底算是甚麼？

子青來到雜貨店，見到「阿言」就劈頭一句：「那天那個吻……」其實她還真是一個不知進退的人，也許「阿言」絕口不提就是不想有下文，即便如此，她還是要聽到答案才死心。

「妳……有甚麼看法？」

「覺得……好像有點可惜……」既然吻都吻了，不發生點甚麼，好像有點可惜。

「可惜？」阿言可是怎麼想也想不到她會這樣回答，不過也是呀，當初二人有緣無份，他也覺得可惜，明明他們如此相愛，明明他們曾經有婚約，卻可惜……那麼有可能嗎？讓這段感情變得不可惜。

「那一起了就不可惜嗎？」在腦袋還未想到答案之先，就說了出口。

「……是啊。」真爽快，可是這個時間點不對啊，他一開始就知道戀情怎麼也會無疾而終，真的應該開始嗎？

「可是我很快就要離開。」

「阿言要移民嗎？」最近最多人討論就是移民……所以阿言是要移民嗎？

「比移民還嚴重。」移民還有可能相見，可是他陽壽將盡，今生也不會再見。

阿言本以為這樣就能把子青嚇走，可是……才不會呢？

「是嗎？請放心，我很瀟脫的。」阿言可是對此毫不懷疑，畢竟那時侯阿青要嫁予他人，分別時她可是哭也沒哭。

「那很好。」子青的承諾總讓他安心，既然她如這樣說，大概也沒有擔心的理由。「阿言」吻了子青，卻沒有留意到父親就在身後。

＊＊＊

「你做了甚麼。」

「沒做甚麼。」

聽到阿言父親的斥責，子青嚇得立即走開，正想追上去的「阿言」卻被父親拉住。

「阿言」被父親訓斥的一幕，在子青眼中，只以為是兒子偷偷交了女朋友。實質事情比子青想的來得複雜。

「你怎能利用阿言的身體去跟阿青……，阿青還要是你前輩子的大嫂。」阿言父親說出的這句讓阿言更嬲怒，那時候的父親正是拆散阿青與他的兇手，而他後來與哥哥今生再度轉生為父子，正是阿言與他的父親。

「那不就正好嗎？讓我來為阿言把阿青追到手。」的確，阿青一直喜愛著的也是自己，若不是父親強將阿青嫁給哥哥，那些年的婚事又怎會成事，也不會有後來阿青被惡靈附身，與哥哥雙雙死去一事。阿豐也是因而以殺死惡靈為志。

「你這無恥之徙。」

「難道她是我這輩子的大嫂，那下輩子我也沒有喜歡她的權利嗎？」對啊，反正早已時日無多，又何妨將人生最後的時間快樂地盡耗。

「你！」

「要是你不喜歡，那我把軀體還給阿言，只是他的靈魂或許未置好就被魔怪吃了。」一想到這裡，父親不發一言。

見父親氣焰正弱，阿言牽著阿青的手：「子青放心，就是父親發了些脾氣，我們去玩吧。」

父親氣急敗壞看著二人，阿豐一輩子也記得那天他接到的那通電話。

幾個月前，阿豐接到一個陌生電話。然而當聽到另一頭的聲音，他馬上認出，這是他前輩子的父親。父親也不是打電話來重逢，若是這樣，這個電話也就不會是現在才打。原來阿言再度被惡靈附體，大概那通靈的能力還存在，於是父親憑著記憶找到阿豐。當阿豐趕到時發覺阿言魂魄傷得不輕，只好暫時附在阿言身上，而那惡靈早已不見。

＊＊＊

子青從未想過阿言會如此爽快地邀約她去玩，這天她玩得很開心，也累極了。坐到小巴座位不到一分鐘，便睡在身旁的阿言的臂彎中。阿言笑看著她的睡臉，又打開了手中的書讀著。小巴顛簸，闔上眼不到五分鐘，子青又醒過來。

「這到底是甚麼書？」子青還真是好奇，到底甚麼書有這種魔力，讓阿言一看再看。

「這是一個吸血鬼花了四百年尋找妻子的故事。」

「那真是很浪漫，你也會跨越四百年來找我嗎？」

「幾十年可以嗎？」阿言還真想跟她說出真相，卻還是強壓下來，只以反問回應。

「也好.」

「那麼你離開以後， 會回來找我嗎？」對於輪迴法則眾說紛紜，到底下一輩子能否重逢，講的也是緣份。

「你會等我嗎？」

「可是我等不了四百年，若是十多年，或許可以吧.」也好，只是屈指一算，若他現在死去，能夠立即投胎，那麼他能談情說愛，也就要十五、六年後，那時候的子青也許早已嫁人。

「一言為定.」可是，或許，這一次幸運會臨到他身上。

然後子青握著阿言的手沉沉睡去，她的靈魂彷彿回到民初時期，那裡有一個叫做阿豐的道士，他倆從小指腹為婚，由於兩個家庭距離甚近，幾乎每一天也會見面，晚上攜手看著天空繁星點點。她總期待著婚後生活，可是父母卻把她嫁給他人，這個卻不是他人，正是阿豐的哥哥愷言。在那成婚的一夜，子青只能眼白白看著阿豐與其他親友離開。

「不要走。」睡夢中的子青突然緊握「阿言」的手。

「不，不會走。」

可是他始終要走， 甚至他也不知道甚麼時侯要走， 可能是一年後， 或是一個月後， 也有可能是明天. 他曾想要儘快離開他討厭的家族， 可是這個時候卻想要留下了.

＊＊＊

就這樣，暑假已經去掉了一大半，她甚麼也沒做過，卻跟阿言形影不離。這幾天，阿言卻稱自己有事處理，也就無法與子青在店裡見面。閒來無事的子青無意中來到四合院，她再度踏進宅院，也無人來攔住，於是她獨自一人在宅院裡逛著，卻看到宅院中某房間擺設的那張相，剛巧，蘭姨就在她的旁邊，向她娓娓道來一個故事。

貴族之女阿青本是術家二子阿豐的未婚夫，只是大子阿言被惡靈附身，急求婚約者，那婚約本是指腹為婚，沒有實則，而阿青的父母也想她嫁予較有權勢之人，便讓她嫁予阿言沖喜。卻想不到婚後惡靈不但沒有清除，那惡靈也不知用甚麼方法與靈魂綁在一起，更是用盡方法也不能解決掉。直至阿言與阿青死後，那惡靈才從家中消失。

雖然蘭姨沒有多說， 子青卻似乎明白了甚麼. 即使子青不信神佛， 但這兩個月的異象卻能跟這個故事對上， 可是， 子青卻暗暗感到不妙， 似乎總有些違和.

「消失即仍舊存在， 對嗎？」蘭姨隨即點頭示意。

「那麼， 怎樣才能消滅？」

蘭姨正想著怎麼回應，阿言卻突然出現，

「那惡靈會鉆進人的魂魄之間，最後噬盡魂魄而死。害怕嗎？」子青直直地看著阿言，阿言卻沒有絲毫緊張，他笑笑然後續道：「故事也不過是故事，惡靈甚麼其實也不過是病的形象化。」

此時家僕卻突然來傳話指雜貨店的結界出現惡靈印記。

子青與阿言對視一眼，笑笑道：「所以，你要離開了嗎？」

阿言默不作聲。

＊＊＊

由宅院一路來到雜貨店，二人一直未有說話。但子青始終不願離開，只怕一別，就不知道甚麼時候再見。

阿言一直在後鋪搞東搞西，正當子青納悶的時候，阿言這時拿著蠟燭與牛排出現，將雜貨店那僅有的摺疊桌子化身成西餐桌子， 一副蠟光晚餐的模樣.

那個平日毫不浪漫的阿言，今日特別浪漫， 讓子青更感懷疑.

「所以這頓是分手飯嗎？」子青蹺起雙手， 似乎感到非常不滿. 

阿言未有回應， 只是默默地切起牛扒放到她的盤子裡， 他記得那時候的阿青與他最喜歡到太平館食牛扒. 

「回應我啊， 好歹也回應我一下， 為甚麼突然又要走？到底有甚麼是我本應知道卻不知道的. 」

「不， 這一切都不是你應該知道的. 那些東西早跟你毫無關係， 只是遇到些變數罷了. 而今晚過後， 這一切也將與你無關.」

「你也與我無關了， 對吧.」

阿言沒有再開口，  他腦海中又是幾十年前那分離的時刻。

那天到了阿青家中，阿青為他煮了飯菜，二人早已得悉那個消息，默默地吃著，他們無法改寫，無法異議，反而說出口的話，那消息便更顯得真實，還不如不說。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，就在沉默之後，二人推拉般走出阿青家，阿青沒有多說甚麼，只一句：「再見。」

二人默默地吃完飯， 然後看著窗外絲絲點點， 阿言突然開口， 

「子青，我要走了。乖乖留在這裡，父親會照顧你的。」說罷，阿言整個人軟攤在桌上，失去知覺， 不管怎叫怎喊也沒有回應. 

子青以為自己不會不捨， 畢竟由暑假開始到現在也不過兩個多月， 原來最終她還是捨不得. 

「不，新抱仔，唔好去。」雖然舖子已經上鎖，但子青仍死心不息地尋找出口， 從裡舖出來的父親立即出來阻止。然而阿豐早知子青這個人甚麼事情也做得出， 設下的結界那有這麼容易破壞？ 子青只得聽著那空洞的刀劍聲. 

外面的阿豐很快將惡靈捉住， 他任由惡靈纏入他的魂魄內， 剩下來的就是道士們將他殺死. 道士們也不負眾望， 一劍刺中阿豐心臟。隨即不單是惡靈消解， 連結界也同步消解， 子青亦因而在裡舖找到連接街道的路， 靠著直覺急急來到阿豐身邊. 

要說看見亦不是， 子青感受到阿豐就在跟前， 她看到那朦朧的形體. 

「再見。」

「不，不要」

「你不是說會捨得.」人還真是矛盾， 他是因為她捨得才給予自己借口開始， 現在卻不想聽到她說「捨得」二字......

「我說我會瀟灑，是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是你。」對啊， 那時候的子青想在暑假期間試試初戀， 她怎知道此人與她有如此前緣. 

「妳還真丟臉，也不知道以前的那個妳要比妳強悍得多，就算分開，卻是一句不捨也不曾說出口。」

「那是因為說出不捨的話，只會令你更加不願放手.......可是， 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放手， 不要再放手。」

眼前那朦朧的形體漸漸清晰， 並非是阿言模樣，子青記得這是她夢中的那個。

「我不叫做阿言，我是阿豐，你是這樣叫我的.」

很快，阿豐的形體便漸漸消失， 獨留下子青一人. 子青呆呆地留在原地， 很久才回過神來， 她急急回到雜貨店叫醒阿言， 只是他眼中便沒了光芒，那重新醒來的模樣又變回從前的阿言，子青知道，她整個暑假在一起的那個人，已經徹底消失了。

＊＊＊

最後子青也沒有跟阿言在一起，畢竟他倆是夫妻是前世的事，又與現在的她何干？

後來阿言與父親移民，雜貨店轉折落在子青手中，她對經營雜貨店沒有興趣，但這裡存在著與豐的珍貴的回憶，她又喜歡飲酒，就把這改成酒舖。

子青也曾想過去找豐的下落，可是她又看不穿人的靈魂，也沒可能逐年到醫院調查吧。

一天晚上，子青再度在店內飲悶酒，這十多年來她也曾像花蝴蝶過活，但最近她發現這樣的日子實在難以負荷，她想要平靜，而平靜只有在一個人的時候。這時，又有人前來防礙她的平靜。

「老闆娘，麻煩一杯苦艾酒。」那青年明顯是看到她手中的苦艾酒才要一杯一模一樣的。

「你夠秤嗎？」死小孩也來跟她買酒。

「的確不夠，」子青冷漠地看著那青年，只差在「請你離開」四字未說出口。

「可是請姐姐妳飲不需要夠秤吧。」哼，有趣，子青還真不曾試過被高中生調戲。

「等你成年後才回來請姐姐喝酒吧。」

「那時候你便30多了，況且妳也等了我十多年了，妳還想再等下去嗎？」這時候，子青才細看那青年的臉容，跟當年的他，一模一樣。

「我回來了。」阿豐緊緊抱著眼前人，既然上天讓他再度擁有緣份，這一次他不會再放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