雜貨店（上）

子青從雪櫃拿出一打Asahi罐裝啤酒，並將它們放到雜貨店老闆之子阿言面前。

「啤酒？你夠秤嗎？」子青冷不防這樣的反問，急忙將視線由手機移至眼前的阿言。

子青在這條村長大，認識阿言十多年。她記憶中的阿言是一個懦弱的書呆子，說話陰聲細氣，樣子古板土氣，是村子裡的隱形人，若不是阿言父親經常讓她來看店，子青猜她不會與他有交雜。

可是……眼前的阿言竟口挑著一枝煙，明明五官是同一個人，不知怎的變得相當帥氣。

「喂！」見子青久久未回話，阿言朝子青揮了揮手。

「……你講咩廢話，平時你咪又係照賣俾我！」雖然子青外表成熟，實際年齡卻只有十四，現在的她確是未夠秤。

「又同班損友飲酒？」子青不知道阿言是怎樣知道，但她的確在跟幾個好友在家中劈酒。

「唔駛理我點知，總之今日唔賣俾妳，快啲走。」

「哼！」不賣就不賣，用得著如此神氣？子青憤而離開，卻沒有注意到身後阿言那關切眷戀的眼神。

然而，子青很快再度折返雜貨店。阿言抬頭一望，原來外面突然下起大雨。

阿言見此未有多說話，只是悄悄遞了她一把雨傘。

子青板著臉接過，獨遺下一句：「我聽日會還俾番你。」

＊＊＊

翌日子青來還傘，卻在店外見到數個身穿中山裝的男人圍堵在阿言面前。最初子青還以為阿言又被高年級生欺負，然而仔細一看，那幾個男人皆中年，而且對阿言可是畢恭畢敬。

「先生，一切準備就緒，我們打算今晚……」

「不，切勿打草驚蛇，那惡靈最近銷聲匿跡，我們只能耐心等待，否則怕它短時間內不會出現，這就麻煩了。而且這次讓我親自解決。」

這群到底是甚麼人？還身穿中山裝？內容奇奇怪怪的。

「先生，怎麼能？此事只怕會耗你真元，就交由小的去辦。」

甚麼鬼？又是惡靈，又是真元甚麼的。正當子青想要聽他們再編織甚麼鬼話時，

「妳來了啊，」阿言突如其來的一句，讓眾人一致看向子青，那神色……倒也沒有惡意，卻彷彿認識她一般。可當子青看著眾人，盤算著說些甚麼時，其中一中山裝男子卻開口道：「那我們先走了。」眾人轉眼便擦過子青身邊離開。

「不是來還傘嗎？呆立在那邊幹甚麼？」子青這才回神，便將雨傘交到阿言手中，阿言取傘後也沒有多看子青一眼，視線又回到書上。

「阿言，你該不是中邪吧。」剛才又惡靈，又真元的，子青可是聽得一清二楚。

「不是。」難不成惡靈、真元是某種代名詞。

「難不成你是在混黑道？」想想也是，又吸煙又變帥的，除了混黑道要裝胸作勢外，她想不到其他理由。

「也不是。」

「那為甚麼……」為甚麼你變得這樣帥氣……子青將頭挨近，想要看看他手中的那本紅色書，卻沒想到阿言立即抬頭，二人近在咫尺。

「甚麼……」

「不……沒甚麼，只是每次見你看店時總在看那書，你不悶嗎？」阿言抬頭看她，也沒有即時回應，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她。子青緊張地吞了吞口水，續道：「我想說的是……小時候你不是叫我讓你加入我們……你還有興趣嗎？」

「啊，你想要跟我玩？」阿言那眼神，就像看出她的小心思，還不待她反駁，便接續道：「可是我不喜歡人多，或許，你要來陪我下棋嗎？」

＊＊＊

「甚麼嘛，你又要跟那傻仔玩？」也不知第幾次了，每當好友們要邀約子青，子青就說他約了阿言，也不知道他們甚麼時候變得這樣要好。

「嗯。」子青難為情地回應著，看看手錶，剛好是十二時。糟糕，要遲到了，便急急離開房間。

雖然父親曾教小時候的子青下棋，但這種又耗時又費心力的玩意，她可是完全沒有興趣，她還真是沒想到自己會每天跟阿言，彷彿著了魔似的。

阿言從容地移動棋子，彷彿根本不用思考。

「將軍。妳已經連輸三次了，玩了這麼久也赢了兩次，你不厭嗎？」子青也不知道，為甚麼她竟會將珍貴的暑假投放在這個人身上，而且不管她怎麼學，似乎也得不著要領。

見到子青那苦惱的模樣，阿言笑笑，又呼出煙圈，然後將煙放回煙火皿，子青注視著他眼神裡的蒼桑，不禁著迷，就徑自拿起那煙，阿言愣住道：「支煙我……」

「借嚟試下。」事實上子青內心小鹿亂撞，她不知道為何自己會那樣大膽取去煙支，可是她想試試……

「咳咳。」子青故意用力一吸想要顯得豪氣，卻嗆到，一旁的阿言隨即笑了，卻溫柔以拍著他的後背。

回想那時候，阿青穿著一身袍服，看到他拿著煙槍，好奇地想要嘗一番，也是因為用力吸而嗆到，而他也是這般將她擁在懷裡，拍打背部。

但不同的是，那時候的阿青是他的未婚妻，眼前的子青，卻是與他相隔兩代的人。

阿言的觸碰讓子青小鹿亂撞，正當子青想著要說甚麼來打破僵局時，那群中山裝中年男子又找上門。阿言立即掉下子青，與他們到店外商談。

「我不是說過，直到那日來臨之前，都不用來找我嗎？」

「不，先生，我們是在請你回去參與家族會議。」

「不，家族的事與我無關。」

「先生，你不回去主持的話，只怕會引來腥風血雨。」阿言最後還是點了點頭。

腥風血雨？對子青而言，這一切還真莫名其妙。

＊＊＊

子青對阿言實在好奇，眼前這個阿言，與她知道的那個，實在相距甚遠。

關於那場腥風血雨的家族會議，子青始終沒有頭緒，卻讓她發現那個閒得很的阿言，竟說下星期一晚上沒空陪她。子青當然知道他那天正是要去那家族會議。

子青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，穿上輕便全黑的服裝，從家中偷拿了把水果刀，便由雜貨店一直尾隨阿言至一所四合院建築。

這所四合院建築佔地很廣，看上去金璧輝煌，非常華麗，不過實在與黑道沾不上邊。子青也不欲多想，她現在只想揭開阿言神秘的面紗。大概是因為參加者人數眾多，四合院中門大開，子青一下子就潛入了。

另一邊廂，四合院的會議廳內，眾人真吵得面紅耳熱，正在吵著家主阿豐死後誰屬繼任人一事。阿豐坐在一邊默不作聲，倒也符合他口中「家族的事與我無關」一句。

子青也還真幸運，在裡面四處走著也沒人發覺，就在她也不知道自己胡亂地走到何處時，突然聽到一把聲音……

「好，他當上家主之位我無異議，一旦惡靈驅遂，我的陽壽亦告終結，到時即可進行即位議式。」不知為何，明明聲音跟阿言一點也不相像，卻讓子青想到他。

正當她打算偷看時，卻不小心推跌花瓶，那跌落地上的花瓶發出一聲巨響，又聽到急速的腳步聲逼近。

子青立即拿起菜刀，警戒地四周張望，就在她疑惑為何四周空無一人時……

「妳怎會在這裡？」身後卻是那身穿中山裝的「阿言」，穿起正裝的他更加好看。

「我……怕你會有事，就……幸好一路上沒人發現。」「阿言」得知子青是擔心他卷入黑道混戰而來，隨即失聲而笑。其實宅子來了個外人，其他人怎會不察覺，只是在他們眼裡，子青根本不是外人。對的，幾十年的子青，啊不，是她上輩子就住在這裡，她早就是這個大家族的一份子。

「傻妹。」她還真是不怕死的，也不知道多少外人闖進這裡時魂魄被門外法陣所傷。

家主一事已有定論，那些家族間的日常事務，「阿言」沒有興趣聽，也沒興趣理，便徑自離開會議廳，當然也沒有人敢攔住他。

比起應付那群俗人，「阿言」還是更有興趣知道子青在想甚麼。

「阿蘭，麻煩你準備點心。」「阿言」讓老管家蘭姐備些點心，打算與子青促膝長談，只是子青發覺這位素未謀面蘭姐看向她神情是如此和藹，彷彿他們認識一般。而這座四合院，剛才潛入時心驚膽顫才沒有留意，可是現在看來，子青發現這裡的擺設，她都熟悉，難不成……不過如此荒謬的想法始終被她壓在心底。

「這裡是？」

「我家。」子青一直以為阿言是個跟她一樣住公屋，頂多有間雜貨店的窮小子，卻不知道他是個富家少爺。想到自己竟以為對方要深入虎穴，結果闖進別人家中，她覺得自己還真可笑。

在那月下美景，「阿言」那好看的臉容，有趣的個性與背景，還有對戀愛的渴望，她想要交出那個吻。或許情景太美，阿言也想要吻下去，這樣的事情早在幾十年前就在這宅院發生過，那時候她還是他的未婚妻。

對啊，眼前人本來就是他未婚妻，還有甚麼好遲疑？反正他終將死去，他也不過是在死前緬懷昔日之情。

吻著吻著，二人便不打算停下來，「阿言」稱這是回憶，子青卻認為是熱情，二人根本想著不一樣的東西。

「妳愛我嗎？」而阿言則肉緊地抱著她的頭，不斷加深這個吻，子青甚至能從吻感受到無比愛意。

「愛。」

愛意？可是眼前人根本對過去沒有記憶。

可是，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，這不是愛……不過「阿言」始終未有說出口，他是真的不明白，到底上天讓他在生死邊緣靠著阿言肉體再次遇上子青是有甚麼用意？他跟她能有將來嗎？